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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十八歲之前的人生里,都一直堅定不移地相信著,高考這件事能夠決定一個人一生的命運。
從每次模擬考試過后我媽根據排名對我的夸獎或毒打,我就能判斷出它無與倫比的重要性——它大概會決定今后的我穿藍布工作服,還是穿套裙和高跟鞋坐進辦公室;它會決定我每天清晨擠密不透風的公交車,還是開锃亮的小轎車瀟灑地穿越人群;它會決定我住進破舊的老居民樓,還是風風光光地住進別墅里……我此生榮華富貴注定全部指望它。
可是高三那一年,我的成績卻遭到前所未有的重創。似乎無論我多早咬牙起床背單詞,多晚在數學題的演算中不甘地睡去,犧牲課間十分鐘休息時間盯緊練習冊上的題目,甚至連午飯時也要一手拿飯勺一手持課本,可我的名次卻始終穩穩地出現在并不代表優秀的行列里,沒有半點挪移的痕跡。
我至今還記得那種瀕臨崩潰的感覺,身與心達到前所未有的焦慮程度。于是在一次失敗的模擬考試后,我捏緊一張低分數的卷子,突然聽見自己的一聲啜泣,繼而變成女中音的嗚咽,再變成肆無忌憚的嚎啕。高三的每一次模擬考試都會扯斷一些人敏感的神經,每個班級都會傳出類似的哭聲,這哭聲漸漸讓所有人產生習慣,但我的那一次至少驚動了半個班級。
我的頭埋得低低的,我用雙手給自己圍出一方安全區,不久后半只袖子就被眼淚浸透。我的同桌不聲不響繼續寫一張數學卷,我的前桌轉過身摸我的頭,我的好朋友從教室另一側跑來彎著腰站在我身邊,就像安撫一只受傷的小貓“別哭了,沒事沒事的呀。”有人壓著我袖子底下的縫隙遞給我一張字條,那上面寫著“你那么用功,下次一定會考好的。”我突然間哭得更兇,瞬間讓整個教室安靜。我最想聽到的不是“努力”,而是“聰明”,那才一定是我天生缺乏的東西,才讓我許久的努力付諸東流。我在那張桌子上趴了整個下午,晚自習時班主任坐在我旁邊。才不過三年的時間,教學壓力也在她年輕白嫩的臉上埋上幾顆痘,兩條眉毛間也擰出一股帶褶的疲憊。她給我寫了一張長長的字條,大意是:這只不過是人生中的一次失敗,你以后的路還很長,這張考卷會成為一件非常非常小的事,不會對你的未來有任何影響。
我似懂非懂地從安全區抬起頭,那時候我把整個人都哭透了。
很奇怪,這是我在回憶起高三那一年的時候,腦袋里首先閃現的一件事。大概之后的人生真的應驗了班主任的那張字條,我失敗了很多很多次,但哪一次失敗也沒有讓我之后的人生萬劫不復。又也許我記得它,是因為那一整個下午哭到丑陋的姿態讓我內心羞恥,使我未來的人生永遠知道,人就算是輸,也要輸得體面,要時刻保持高昂的頭顱筆直的脊梁,那是一個人去贏的全部籌碼。
我想我之所以把高考看待得如此重要,又或者應該說我的家庭把高考看得如此重要,大概是因為那讀到高中就輟學的父母把許多世態炎涼都看透了,他們一輩子都在咒著命運的不公平,錯失的讀書機會讓他們沒法成為那些生活起來毫不費力的人。他們對生活唯一的希望,漸漸濃縮成一個我。
我長大后想起那段日子還是怕的。我的媽媽多少次苦口婆心地對我講一定要考上好的大學,也多少次在我的低分試卷前比我流更多的淚。自從記事起,我就知道她一直囚自己于不幸福的生活和婚姻里,所以令她快樂的事情,我尤其愿意去做。可是在高考前的兩個月里,我默默生出一個不光彩的心愿:我希望自己在高考來臨前的日子里,得癌癥或者被車撞死。
如今十年過去了,我還在感慨一個孩子所承受的壓力,竟然讓這種被動的死亡成為比高考還容易接受的事。可命運待我太厚,我沒有患癌癥也沒有被車撞死,我被命運推進一張高考座椅,在三天中平靜地完成了那份試卷,沒有發揮失常也沒有超常,經歷了一個最自由的暑假,進入一所平常的大學,把一個教室從陌生坐到熟悉,四年后丟下課本,生活繼續開始一個又一個新的篇章。
我曾以為高考是不重要的,見識了那么多早早輟學在社會上闖蕩數年的朋友,他們在我大學畢業的那一年已經坐進小轎車住進小洋房過上了衣食無憂的快樂日子,而我卻需要從一本一本書中尋著“黃金屋”,而無果后又質疑是否它隱匿過深,又或許這根本就是一個謊言。后來認識更多的人,才知道高考對于另一些人的重要性。有多少山村的孩子每天走十幾里的路去上學,懷揣著一個家庭全部的積蓄去賭一個翻身的機會,高考是救命的稻草,也是唯一的一根,它帶多少人從大山的一側翻到另一側,從生活的底層爬到頂端。
可是我也漸漸發現,對于大多數人來講,高考有多重要,取決于一個人在今后的人生中為自己創造多少挑戰。一個人后天的努力,完全比一次高考要重要得多,可是有那么多人,他們活著活著就忘記了。
高考那一年的日子,說完全痛苦也是不公平的。我到現在還異常思念那學校外的豆皮小攤,那群一同披星戴月滿臉長痘的同學們,還有那些自習課的小紙條,熬夜時偷發的短信,以及每天和朋友最常說的一句話“中午吃啥”……最重要的是,高考那一年,漫長而煎熬的經歷,讓我從中學會堅持,學會容忍,學會今后的人生要體體面面地活,學會這生命里無一事不是苦樂參半,高考是這樣,人生亦如此。
祝所有高考生一切順利!